「默!快醒來啦!別再貪睡了!默──」
誰?到底是誰在惡作劇?身體在激烈搖晃,頭好暈,就快要裂開了。
平時,我都睡到七點才起身。
忙完家務事如洗衣、打掃、燒水等,我才下樓幫忙開店。
但,現在才幾點啊?我的眼睛累得睜不開,肯定還沒七點。
「默!你答應過我今天要陪我去學校呀!別假裝忘了,快起來嘛!大懶蟲!」顏欣的聲音如同蜜蜂般在我耳邊嗡嗡作響。
「地震」仍在持續中。
避免全身骨頭被晃得散開,我只好勉強張開惺忪的眼睛,神智不清地瞪著眼前的人兒。
顏欣已穿好校服蹲在我床頭邊。她見我醒了,嬉皮笑臉地伸出魔爪虐待我臉頰。
很痛耶!我瞬間清醒過來,用力拔開她的爪子,再用力地瞪她。
「太好了,你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了!快、快到樓下吃麵包,我們要出發囉!」顏欣欣喜不已,忙不迭地把我從被窩裡拔出來,塞了毛巾和換洗衣服給我,再毫不客氣地把我踢進浴室,整個動作一氣呵成。
我不禁懷疑,她昨晚臨睡前是不是不斷重覆練習這些「步驟」?這根本已練到了爐火燉青的地步!
可是,顏欣為何突然要我陪她上學?
也許她每天獨自走路上學,沒人跟陪她說笑陪她玩樂,一個人悶得發慌吧?
當然,我不斷警告自己,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,有誰能忍受每天早上五點多起身做這種無聊的事?拜托我還要工作的好不好?
我在迷迷糊糊狀的態下梳洗、吃早餐、出門走在寒風凜冽的走道上,一路被顏欣牽著鼻子走。
迎面而來的涼風未能喚醒我渾渾噩噩的意識,顏欣在旁嘰嘰喳喳說了一堆話,我根本聽不進耳。
我一直在打哈欠,邊走邊睡,跟周公的約會似乎還沒畫上句號。
要不是顏欣一直挽住我手臂,說不定我會直接趴在人行道上繼續做我的美夢。唉,真是個愛折騰人的小丫頭。
當四周傳來人聲鼎沸的喧嘩聲時,我提醒自己說,顏欣的學校終於到了,我的惡夢也終於結束了。
「到了!」顏欣愉快地宣布。
我知道啊,你不用提醒我,又打了個哈欠,我暗咕。
下一秒,我感覺懷裡被塞進一團毛茸茸的東西,溫熱的觸感驅走了我體內大一半的睡蟲。
咦?這顏欣,什麼時候連小米也一起帶來了?
唉,不管了,此時應該立刻衝回家裡補眠才是上策啊。
我以為顏欣言下之意,是我可以抱著小米一起回家了。旋身,我迫不及待地準備踏上歸家之路。
不料手臂被人用力一拽。好痛!該死的顏欣,她就不會惜玉憐香嗎?
「默!你要去哪裡?校門口在這邊啦!」說完不等我答話,她已經像個惡霸般扣著我手腕朝校園裡走去。
不明就理的我傻傻的被她拖著走,一直來到了課室,放下書包,顏欣才轉身對我說:「喏,就是他!」說完,還指向一個看起來很跩的少年。
沒錯,很跩,跟初次見面的小米一樣跩。
「他不做功課不聽教就算了,還在我頭髮上吐口水,默,你趕快幫我說他兩句嘛!」
我的瞌睡蟲一下子溜個精光。
抱著小米的我怔怔地望著少年出神,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?一臉無辜的我,只能一直站在那裡發呆,一會兒看向少年,一會兒再把視線轉向顏欣,一副「我不明白你意思」的表情。
「默,我們昨晚不是說好了嗎?你要來幫我討回公道,跟他說道理,叫他別再欺負我呀!」她挨近我,在我耳邊小聲說話。
是我聽錯了嗎?我什麼時候答應她了?
我看著她,連忙搖搖頭,第二度露出「我不明白你意思」的表情。
「昨晚在公園的時候,你明明在拚命點頭呀……」顏欣不理會旁邊的少年也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,不厭其煩地把昨晚的話重覆一遍。
我恍然大悟,誰讓我昨晚失了神,才讓顏欣有機可乘。
我回頭注視那個少年半晌,又向顏欣搖頭。
我不會說話,要怎麼跟眼前這位正常的少年溝通?再說,面對陌生人的打量,我害怕得想立刻逃回家裡,最好能躲在被窩裡永遠別出來。
顏欣不理會我臉上恐懼的表情,繞到我身後,把我推向少年。
「請問,有事?」少年再也忍不住了,他把雙手交疊在胸前,不爽地問我。
我不知所措,重覆握緊和放開小米的身上的毛髮。
顏欣卻一直躲在我身後不肯出來,還偷偷遞了紙張和筆給我。
死到臨頭的我,只能硬著頭皮,在少年怪異的目光下,以手臂夾住懷裡的小米,戰戰競競地在紙張上寫字。該死,我連寫字的手都在不安份地發抖。
「你好,我是顏欣的表姐,叫小默。」
「表姐?什麼事?」他全城戒備地坐直身子。
「顏欣說,你一直在她頭髮上吐口水,她受不了,能不能請你以後別再這樣了?」我一緊張,寫出來的字體很潦草。
少年一直盯著桌上的紙張瞧。
「為什麼要用寫的?不能用說的嗎?」少年看著我,納悶不已,只差沒打瞌睡。
我尷尬地笑笑,不知躊躇了多久,才用力寫下「我不會說話」這五個字。
「我為什麼要聽你的?」少年失笑了,剛才的跩樣不見了,只剩下了滿腹好奇心。
「拜托你了,要不顏欣說她要跟老師投訴,如果鬧到要見家長,大家也很難下台。同學,你敬我一尺,我敬你一丈,大家和睦共處,才能營造一個和諧及愉快的求學環境。顏欣成績向來不錯,能跟她一起學習,你不會吃虧的,盼望你能珍惜。」邊按著在懷裡亂動的小米,我繼續在紙上寫了好多字,手好酸啊。
「好,看在你的份上,我聽你的。」
少年的話令我非常意外。
我以為,我需要再耗上更多時間才能說服他。
又或者,我需要到辦公室找向他們班主任投訴這件事。
雖然心裡既緊張又興奮,但我告誡自己要鎮定,把少年當成麵包店裡的顧客,朝他綻放一個招牌笑容,再禮貌地向他鞠躬。
「你說,你名叫小默?」
我點頭。
「你真的是顏欣的表姐?」他再問。
我再次點頭。
「但你看起來,比較像她的妹妹。」
顏欣跟我差不多一樣高,身材比較豐滿。跟瘦小的我站在一起,常被誤認為我姐姐。
我沒說話,只是強顏歡笑,希望能盡快結束這段談話,可是少年的廢話好多,我的笑容就快掛不住了,漸漸轉為了苦笑。
「什麼嘛!你再說一次?」顏欣忽然從我後身後跳出來,指著少年大叫。
「喂!我說的是事實唄,你可別這麼囂張,我是看在你妹妹的份上,才答應跟你和平共處的,瞧你這粗魯的男人婆……」
「喂,你還說!沒禮貌……」
我放心地呼出了一口氣。問題已解決了,這裡不再需要我。
抱著小米,我打算悄悄退出課室。
「小默,等等!」少年奔上前來,擋住了我去路,「如果你能喊我一聲哥哥,我就不再跟顏欣作對。」他眼裡滿是戲謔的表情。
咦?為何風向逆轉了?
哥哥?他腦袋燒壞了嗎?退開兩步,我搖頭。
我不能說話,他知道的,但他仍故意為難我,要我當眾出丑,可惡。
「快叫呀!哥、哥。」他無恥地逼近我,全班的同學幾乎都樂於看笑話,開始起哄。
我緊捏著懷裡的小米,淚線被淚水填滿了。
「喂!你明知道她不能說話,你別這麼過份!」顏欣氣憤地推開少年,用身體護著我。
「怎麼?找個啞吧來跟我談判,你當我是弱智嗎?」少年得寸進尺。
「哼!我這是在給你機會呀!你不領情嗎?算了,我直接去跟校長說好了! 」
「來呀!誰怕誰?即使找你老媽子來,我也不怕!拜托你,下次別再找個殘障人士來了好不好?真是有損我的智慧……」
可惡可惡可惡!惡劣到要死的少年!
我聽不下去,馬上掉頭離開這個快令我窒息的鬼地方。
我沒命似地朝回家的路上狂奔。
跑累了,我才停在一棵大樹下喘息。
我發現自己的身子在瑟瑟發抖,淚水狂湧而出。
為什麼顏欣要我做這種事?她明知道我不能說話、她明知道我害怕面對陌生人、她明知道我會自卑,她明知道的……
少年沒說錯,我是個啞巴呀,去到哪裡都被人嘲笑和奚落的啞巴。
阿姨的麵包店,才是我最佳的庇護所,那裡沒有人會踐踏我的缺陷。
把小米綁在樹下,我不知在那裡蹲了多久,以淚水洗去我心裡的恐慌和自卑感。
小米偶爾上前來舔走我的眼淚,卻無法舔癒我心裡那道傷痕。
當我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家後,無力地把自己埋在被窩裡。
沒心情的我什麼都不想做。
我破例在早上時間打開電腦,進入網絡世界。
『忘了自己多久沒哭了。
有殘疾,不是一種罪過。
請別以那種輕蔑的眼神折磨我。
擁有不完整的軀體功能,不是我的錯。
有頭髮誰要當癩痢呢?
請你,尊重殘障人士。』
我刻意把「殘障人士」四個字以奪目的鮮紅色字體呈獻出來。
很好,又丟了一些沒用的垃圾。
成功貼文,關上電腦,我帶著核桃般紅腫的眼睛來到樓下的麵包店,機械性地開始一天的工作。
在店裡,我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,大家不會注意到我的反常。
所以我才說,這裡是我的棲身之所、避風港。
在這裡,沒人會關注我是不是個啞巴,頂多被人誤會我是個服務態度欠佳、高傲、不屑跟人搭訕的收銀員而已。
「默!對不起!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那樣。」
晚上九點正,顏欣習慣性地把我從麵包店的櫃台抽走。
前往公園的路上,她一直挨著我身子,向我撒嬌。
我輕輕搖頭,告訴她我沒事。
「我已經替你報仇了,我下午直接衝進校長室告狀,結果班主任找來了那位臭屁同學的家長,在他們面前狠狠地訓了他一頓,再把他調去別的座位。」
事情解決了?真令人意外,我無語。
「默,我要謝謝你啦,要不是你,事情不會這麼快就被解決掉。」
我忍不住嘆氣。
這點事,她自己都能解決啊,為什麼偏要拖我下水呢?她呀,根本就有意把我投進表面已結成冰塊的河裡,害我差點喪命。
「默,你沒生我的氣吧?」她仿佛看穿我心情不怎麼好,戰戰競競地問。
我用手語告訴她:「沒有,在想東西。」
阿姨待我不薄,即使顏欣犯了錯,我也沒辦法生她的氣,我會包容和樂於接受她的一切,不管是好的、壞的。她就像我的親妹子,需要我的照顧、呵護和糾正。
「但是,下次別再做這種事了,我會很難堪。」我繼續向她打手語。
「好嘛,沒有下次了。默,謝謝你。」她親了我臉頰一下,有效地趕走我頭頂上的烏雲。
她呀,就是有辦法逗我笑。很快地,笑容又重新回到了我臉上。
來到了公園,顏欣忽然把小米的狗繩遞給我。
「默,你先帶小米去大便,我去給你買宵夜,當作是謝禮也好補償也好,總之你別推拒就是了!」
我沒來得及叫住她,她已經化為弓箭上的利箭,發射後「咻」一聲消失於黑暗中。
解開小米的束縛,牠又開始發瘋似地穿梭於花草間。
少了顏欣,寂寞的感覺瞬間把我團團圍住。
低著頭,我漫無目的地亂走一通。
那道熟悉的背影,依舊坐在那裡,在那棵無論看幾遍都不會厭倦的大樹下。
經過早上的事,我開始對這道背影浮現一絲的恐懼感。
如果他知道我是個啞吧,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?鄙夷?輕蔑?
不會的,來公園散步的人何其多,他不可能留意到我這個幾近被邊緣化的小角色。
我依然默默越過那棵大樹,他依然專注於大腿上的手提電腦。
走遠後,我不由鬆了口氣,沒錯,他不會察覺我一直在看他,我們的靈魂永遠不會有交集的一天。
不知過了多久,我感覺怪怪的,身邊好像少了什麼東西。
啊!是小米!平時小米大小便都不會超過五分鐘。五分鐘之內,牠必會回到我和顏欣身邊,跟我們一起漫步。
抬頭,我眺望公園各個角落,發現小米真的不見了。
該死的小米,性格有夠倔的牠,會不會跑去跟野狗打架了?
這回,輪到我在公園裡瘋狂地來回奔跑。
我不停地祈禱,希望小米平安無事。我心裡不停地呼喚顏欣,她到底去哪裡買宵夜了?干嘛這麼久?
我額頭不停冒出汗珠。忽然,已連成線的汗珠滴進了我眼裡,傳來了一陣刺痛。我一驚,不停用手背揉著疼痛的眼睛。
無助的我,腳步不自覺地往後倒退,身背也不知道撞到了什麼,可能是個倒霉的路人吧。
看不見的感覺令我慌懼不已,雙腳竟在慌張之下打了結,整個人「咚」一聲跌倒在地。我猜想,自己的跌姿應該很狼狽,也很滑稽,天呀,我又引人矚目了。
顧不了手肘傳來的刺痛感,我仍在揉著疼痛的眼睛。
眼睛是人類的靈魂之窗呀,瞎了怎麼辦?
此時,再怎麼丟臉的事都比不上我的眼睛重要,我才不要變成又啞又瞎的人,那太可悲了。
「沒事吧?」一個帶著溫度的掌心握住我纖細的手,拉我起身。
對方的聲音很動聽,仿佛有股懾人的魔力。
但我管不了這麼多,眼睛好痛,我無力反抗。
我的手從沒離開過我的眼睛,誓死要去掉那該死的疼痛。
「進沙了嗎?我幫你吹出來。」那掌心離開我的手,撥開我黏住眼睛的手掌,撐起我眼皮,還真的說到做到,在我那隻疼痛的眼裡吹氣。
當疼痛的感覺漸漸消失、當理智重返我大腦的時候,那張不斷在我瞳孔裡放大的俊美臉龐害我大吃一驚,又很沒樣地大摔一跤。
我、我的天!是他!那個我只能遠觀但不敢近看的背影,如今竟出現在我面前,還、還跟我靠得這麼近!
我的鼻子只差個幾公分,就要挨上他的下巴了!
又驚又喜的我,心臟不知漏跳了多少拍。
除了跌倒,我想不到另一個更有效的方法來拉開我和他之間的距離。
他趨前一步,準備再次拉我起身,我卻不停地往後倒退,然後很沒樣地爬起身,摸摸跌疼的屁股。
「你沒事吧?」他強忍著笑,關心地問。
他心裡面一定在笑我,笑我是個喜歡跟地板玩親親的笨蛋。
「你在找這個吧?」
他走近我,把小米塞進我懷裡。
「牠剛才掉進樹下附近的溝渠裡,我聽見牠在那邊哀哀叫,所以把牠抱了起來。」
抬頭,他認真說話的表情像是地心吸力,就快吸走了我靈魂。
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,只能僵硬地盯著他瞧。
好緊張、好緊張!見到陌生人就全身僵硬的我,在他面對似乎也沒法打破這魔咒,我整個人就快變成了石頭。
他長得很高,比我高出一個頭。
他今天把長髮盤成一粒粽子,固定在後腦勺,深刻的五官在我面前一覽無遺。
他長得好帥,這是我一直以來不願接受的事實。
就因為長得很帥,才擁有那副好看的背影。
「我看你和另位朋友每天帶牠來公園散步,不會認錯人的。」外加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,我身體徹底地石化了。
他說什麼?原來他有留意到我和顏欣?!
天呀!那他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偷偷看他,盯著他背影發呆?!
又來了,五雷轟頂的感覺打亂了我全身脈搏。
我的腦子亂糟糟的,失去了思考和應對能力。
我很沒禮貌地抱著小米轉身就逃。
當下,我只想逃得遠遠地。
來到公園門口,手上拎著宵夜的顏欣好奇地喊住了我。
「默!干嘛跑這麼急?你見鬼啦?」
拜托,比見鬼還恐怖好不好?
我拉著莫名其妙的她跟我一起朝回家的路上狂奔。
電腦銀幕前,失去指令的心臟仍「撲通、撲通」繃跳個不停,我腦袋一片空白,偶爾飛過幾隻烏鴉。
遇到像我這種很沒用的女生,他一定啼笑皆非。
面對我剛才的舉止,他一定滿腦子問號、好奇心破表。
『沮喪,很沮喪。
令人心慌的近距離,
我只能當個逃兵。
他會發現嗎?那個一直注視他的女孩,
不敢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接近,
寧願跌個滿身傷,再狼狽地逃走。』
新的貼文,換來網友們一堆的八卦和廢話。
但,似乎沒法抹去我剛才那段「不堪回首」的記憶。
怎辦?我無法將這段記憶當成垃圾般丟棄、刪除。
很納悶。
趴在電腦前,我不停催眠自己,卻連這一招也起不了作用。唉,放棄。
我收拾紊亂的心情,移動滑鼠,瀏覽之前貼的文,細讀網友們的回覆。
驀地,一段優美的文字映入我眼簾。
『缺陷,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美。
別讓心魔蒙蔽萬物的美好。
──磬』
暱稱磬的陌生網友,在鼓勵我吧。
比起一堆的垃圾回覆,這幾句話,有著非同凡響的意義。
我檢視磬留言的時間,只在……五分鐘之前?
回到剛剛貼的新文,也出現了磬的留言。
『勇氣,是排除萬難的前奏曲。
──磬』
雖然不認識他,但他的話很奏效。
缺陷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美?
我無法以「美」字來形容我不能說話的殘疾,但我會試著去參透它。
沒錯,勇氣,我現在最需要勇氣來忘卻剛才的糗事。
我笑了。磬的話就像是靈丹妙藥,每次准能令我起死回生。
說到磬,我從沒把他當作一般只會灌水的網友,我們的關係就像一個病人跟一個治療師或醫生。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正中下懷,准確無誤地拔除我心口的刺,從不廢話。
磬是在六年前開始闖入我生命,那年我才十四歲,但已經開始寫網志了。
六年前的我仍是個國中生。
那天,同學取笑我是個沒有父母的啞巴,他們藏起我的課本,把我作業簿丟進垃圾桶,拿墨水潑我的校鞋。我哭著跑回家,不知躲在棉被裡哭了多久。不管用拐的騙的,阿姨和姨丈全拿我沒輒。
再哭下去,遲早淹水,我索性打開電腦,邊哭邊在網志裡寫文,大罵自己沒用。
才寫完沒多久,一個署名磬的陌生人在我網志留下了一些話:『哭吧,寫吧,盡情地發洩吧。哭過之後,把那段灰色記憶從腦袋的硬碟裡刪除;寫過之後,把不愉快的記憶當成垃圾般拋棄。整理過的大腦、清理過的心房,只歡迎快樂的記憶入住──磬』
沒錯,把不愉快的記憶當垃圾,這是磬教我的。
多年來,他一直借著文字鼓勵我,是我的良師益友。
曾經,我好奇他兩千多個日子以來,不停歇地閱讀我文章的原因。
我曾經猜測,磬我之前學校的導師、同學,甚至心靈輔導員。
隔了好久,磬才告訴我,他自小失去了右腿,一直在自卑感的籠罩下成長。偶然機會下,他發現我的遭遇跟他很像,同時被我細膩的文字給吸引住了,才會情不自禁地留下了足跡。
後來,他察覺在鼓勵我同時,自己也得到了解脫、啟示。
這種互相扶持的關係,不知不覺間已維持了六年之久。
我沒進一步過問他的私事,我覺得沒必要。
只要傷心難過的時候,有他文字的陪伴就夠了。
思緒重返剛才的糗事。
下次在公園見到他的時候,我能否抱著平常心,不慌不張地從他背影走過?而他,能否繼續假裝把我視為陌路人?
我那差勁的表現,說不定已在他心裡留下了深刻的負面印象。
我抱頭哀號一聲,關上電腦,不願再去回想了。
希望明天一早醒來,我可以假裝失憶,可能嗎?也許可以……
小默,加油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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